沙海老兵精神的时代内涵
1949年12月5日,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一野战军一兵团二军五师十五团1800余名指战员从阿克苏出发,沿着和田河故道,徒步横穿塔克拉玛干沙漠,行程700多公里,于12月22日胜利解放了和田,创造了徒步横穿“死亡之海”塔克拉玛干沙漠的奇迹。60多年过去了,当初年轻力壮的战士大多已进入耄耋之年或者埋骨漫漫黄沙,但他们都遵守着王震将军“万不能调”的命令,扎根和田。
再回首这段历史,今人无不为之动容、震撼、思考。究竟是什么让战士们甘愿扎根边疆,终生与大漠相伴,与风沙为舞?究竟是什么让他们不畏辛劳、不怕牺牲,献了青春献终身,献了终身献子孙?究竟是什么让他们宁可埋骨他乡,年迈之后也不愿意回到生养的故乡?或许,把所有原因都归结为王震将军的一道命令十分牵强,从老兵的信念、行动和人生历程来看,始终存在着一种精神力量在激励、鼓舞着他们,正是这种精神力量的指引,让他们克服物质上的匮乏,抵御繁华生活的诱惑,甘愿清贫、默默坚守、屯垦戍边,坚信幸福生活终究会到来。
扎根新疆
1949年12月22日,十五团战士一举粉碎国民党残余势力和民族分裂主义的阴谋,挽救和田人民于水火。完成使命后,千余人集体整编为生产营,战士们一手拿枪、一手拿镐,一边平叛剿匪,帮助地方建立政权,一边垦荒造田、发展生产,与风沙斗争。
1953年,部队整编,十五团指战员年龄在30岁以下、身体健康的编入国防军,其余编成若干个生产营,驻扎在今墨玉县羌古村,番号为中国人民解放军新疆农业建设第一师三团三营。当年,农一师看到这里开垦的荒地分散,环境恶劣,不利于管理,计划把三营迁往沙井子,当战士们打包准备撤离时,9月18日,王震将军发来一道密令:“十五团驻和田万不能调。”由于这道命令,战士们永远留在了和田,把根扎在团场,默默地为维护和田地区的稳定坚守了一辈子。如今,再次细细品读这道命令时,一个“万”字仍能让我们深切地感受到王震将军内心那种浓烈的期望和殷切。或许,对于老将军来说,让这些跟随他南征北战的指战员生活在自然条件更好的环境里是他的心愿,但是,和田的稳定和人民的幸福生活需要部队保障,士兵们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和平稳定局面需要有人来捍卫,让谁守卫都没有这支他信任的部队更合适。这短短的10个字饱含着将军的信任、希望、深情。几十年过去了,这批“沙海老兵”依然扎根在四十七团。1994年,兵团成立40周年之际,兵团党委组织老兵们参观石河子,当老兵们面对石河子广场上王震将军铜像时,自觉排成一排,向首长敬礼:“报告司令员,您交给我们的任务我们完成了。”这时大多数老兵已经进入古稀之年,但他们仍没有忘记肩负的使命。
扎根新疆是沙海老兵热爱新疆的具体体现,也是沙海老兵精神中最为核心和关键的品质。“一道命令、执行一生”,这意味着战士们将放弃回到故乡的机会,永久地留在新疆。贺知章在《离乡》中说:“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对故乡和亲人的思念是一个人一生中最为重要的情感体验和文化认同,扎根新疆,就意味着要与乡土乡情割裂,在使命和乡愁、尽忠和尽孝的选择项面前,战士们以对祖国和人民的忠诚选择了担负使命,令人感动和钦佩。同时,老兵们扎根大漠的精神所形成的文化感召力,引发今人对于如何将屯垦戍边使命一代一代延续下去的思考。
屯垦这种生产方式始于西汉,千百年来各封建王朝都兴过屯垦,但都时兴时废,往往一代而终。张泽咸、郭松义在《中国屯垦史》的序言中说:“经验表明,凡是对屯垦有足够的重视,具有严密的管理机构和屯垦制度,屯垦才能趋于兴旺,如果是豪强官吏侵占屯田耕地,差役军民,甚至将屯田土地转典乃至出卖,那么,屯垦就必然日趋败落和消亡。”屯田时兴时废、一代而终是由于当时的封建政权并没有把屯守当成千古之策,而是权宜之计。当封建王朝政权稳固、政权强大、统治者意识到屯垦对于稳固边疆的重要性的时候,往往会派能人开展军屯或者民屯。然而,当一个君主缺乏认识或者朝代终结时,屯垦也就废止了。
如果说屯垦“一代而终”是因为部分王朝的皇帝缺乏认识,那么缺乏制度保障和培育扎根文化的意识才是屯垦事业不能千秋万代的根本原因。明代李贽称屯田为“千古之策”。既然是千古之策,就要通过制度保障,让屯垦戍边事业后继有人,以拱卫中央政权代代延续。屯垦毕竟不是一时一代之事,也不仅仅是为了满足物质需要的生产行为,而是巩固边防甚至是中央政权的长久大计,当屯守之人缺乏使命感、责任感,往往更加在乎生产带来的利益,而不是扎下根,把屯垦作为一项事业,那么,屯垦怎么会后继有人?习近平总书记指出,兵团的存在不是权宜之计,而是长远大计,并且将扎根新疆作为老兵精神的重要内涵,是要求我们从2000多年的新疆屯垦历史中得到启示,在重视屯垦的同时要革除导致“一代而终”的弊病,建立一支稳固且后继有人的屯垦戍边队伍。
热爱新疆
新疆位于祖国西北边陲,占据祖国版图的六分之一,与中亚多国接壤。新疆的稳定与发展,对于国家政权的稳固具有十分重要而又深远的意义。
新疆作为祖国领土不可分割的一部分,维护其稳定与发展,是每一个公民和士兵的责任,需要有敢于牺牲的精神和甘愿奉献的爱。热爱新疆是沙海老兵扎根新疆的先决条件,是沙海老兵精神的灵魂和旗帜。何为爱?周国平说,爱是一种精神素质,而挫折则是这种素质的试金石。爱不仅仅是一种情感状态,还是你必须付出时间、心血,甚至是生命的行动;爱是一种正能量,它能够给予人积极向上的引导和选择,哪怕是在别无选择的时候。
要理解沙海老兵“热爱新疆”的精神内涵,必须紧密结合他们的人生历程和行动实践,而对这一精神最有力的证明就是进军和田线路的选择。1949年11月28日,二军五师十五团历经两个多月抵达阿克苏,战士们本可得到短暂的休憩,但是,和田燃起反叛的狼烟。危急时刻,二军五师师长徐国贤、政委李铨决定将任务交给十五团。彼时战士们可谓疲惫至极,因为,在结束西北决战的数百次战役之后,从甘肃酒泉挺进新疆这段旅程并不平坦。除了大部分时间里需要步行、缺衣少食外,他们还会遭遇小股国民党残余势力和民族分裂分子的袭击。部队到达阿克苏时已经是严冬,高耸的天山未能挡住来自西伯利亚的寒流。十五团团长蒋玉和、政委黄诚担心此时立即出发会引起指战员的不满,但是,当战士们得知如此重要的任务交给十五团时,他们个个斗志昂扬、摩拳擦掌,恨不得立刻出发。当时,有一位叫李明的战士得了严重的胃病,他本可以不必前往,但是,正是怀着一腔热血,他坚持要求跟部队前往和田,把自己的身体健康和生命置之度外,而他也成为穿越途中唯一付出生命的人。
当时,从阿克苏到和田有3条路线:一条是沿着迪化(今乌鲁木齐)至和田的公路,经喀什、莎车到和田;一条是从巴楚沿着叶尔羌河到莎车、再经叶城到和田;第三条则是沿着和田河穿越塔克拉玛干沙漠直抵和田。前两条有路有车,沿途还有人烟,但是路途遥远,要多走十余天。为了争取时间,十五团毅然选择耗时最短但最危险的第三条路——横穿塔克拉玛干沙漠。
塔克拉玛干在维吾尔语中的意思是“进得去出不来”,千百年来,书本对于塔克拉玛干沙漠的记载极少,瑞典探险家斯文·赫定称其为“死亡之海”。极为艰难的行程已让行军障碍重重,在进行动员时,战士们情绪高昂,纷纷表示愿意闯一闯“死亡之海”,让和田人民早日脱离苦海。1949年12月5日,1800余名指战员整装出发,刺骨的寒风携沙子打得士兵们的脸生疼。兵团日报社党委书记、总编辑王瀚林在《兵团组歌》中记述了十五团进军和田的过程。他写道:“叛匪和田恶浪掀,声声边报举烽烟。徒步行军八百里,死亡之海枕戈眠。飞沙走石头狂涛卷,一步迈出半蹒跚。四季无雨日色惨,马尿救得几人还。沙暴袭来天地暗,驼队惊乱难着鞭。英雄捐躯埋沙海,洒泪挥师入和田。”诗意化的语言与急促的叙述形成了强大的张力。尽管任何历史事实都会给诗人的想象留下空间,但是,不论我们距离历史的发生时刻有多远,依然能够感受到震撼人心的力量。沙海老兵穿越“死亡之海”给人的震撼,恰好是老兵们无怨无悔的选择、敢于牺牲的精神与穿越之路的恶劣环境以及特定历史条件碰撞产生的。或许,正是这种夹杂着解救和田人民于水火的急切和必胜的决心,演变成战士们克服艰难险阻的信心。12月22日,部队一举粉碎了国民党残余和民族分裂势力的叛乱阴谋。
如果说,穿越“死亡之海”依靠的是集体主义和乐观主义,那么,在屯垦初期的艰难困苦中,每个人身上都体现出不为名利的牺牲和奉献精神,这种精神也源自于战士们对于祖国和这片土地的爱。面对长满芨芨草、梭梭、红柳的戈壁大漠,缺少生产工具、缺少种植技术,需要极大的勇气和毅力。战士们自己种菜、种粮,所有人拧成一股绳。菜地离营区较远,肥料需人力去挑。挑肥时大家情绪高涨,三营排长宋诗德白天干了,晚上还主动加班。连队考虑到指战员的健康,又担心晚上干活出意外,再三劝阻,在没效果的情况下,下令收缴了他的扁担,规定晚上统一保管,这才保障了他的休息。
如今,这些老兵大多都已离世,但是,他们在艰难时刻所体现出的精神和大爱,已铭刻在后人心中。
屯垦戍边
“屯垦兴,则西域兴:屯垦废,则西域乱。”自西汉武帝屯垦胘雷,首开屯垦戍边事业,历史上,每个朝代都把屯垦戍边当成开发新疆、巩固边防、促进经济发展、维护民族团结的重要举措。新疆的屯垦戍边,是中国吟唱了2000多年的一首古韵长歌,伴随着朝代的兴衰更替,屯垦或兴或废,时间或长或短,但是,屯垦这项事业得到了传承。
1949年,当军旗飘扬在塔克拉玛干沙漠南缘,新疆屯垦戍边历史翻开了新的一页。1954年,毛泽东主席发布了那道充满激情的主席令:“你们现在可以把战斗的武器保存起来,拿起生产建设的武器。当祖国有事需要你们的时候,我将命令你们重新拿起战斗的武器,捍卫祖国。”这道命令让驻疆十万将士就地转业,屯垦戍边。远在和田昆仑山下的十五团战士们,已经在沙漠戈壁垦荒了多年,原本漫漫黄沙之地变成了万亩良田,涌现出一个又一个屯垦英雄,谱写出一支又一支屯垦壮歌。
已故老兵季玉亭和阎凤英是夫妻,夫妻俩都能吃苦,甚至比着吃苦。为了发展经济,团里开始试种枣树,每天忙得不可开交,每天凌晨12点半吃过晚饭后,阎凤英还要再干1个小时的活,季玉亭啥话不说陪着她一起干。在热火朝天的大生产岁月里,不论天晴天阴,刮风下雨,枣林子里总能看到他们的身影,两人获得的奖状齐刷刷地贴在一起。就是这样的一双双大手,在生产力低下、没有先进生产工具的情况下,硬是把条田、林网、渠道、田埂刨出来了。老伴去世后,阎凤英执意搬到墓地旁的一间草笆子房里,独自守着自己的丈夫。这一守就是19年。2009年,阎凤英终于愿意搬回团部的敬老院。搬家前几天,阎凤英心情很好,哼着《东方红》收拾东西。临行的前一天晚上,阎凤英到季玉亭墓前给他道别,她静静地站在墓碑前,忧郁的眼神如大漠一样的寂静,而想起年轻时与丈夫在一起耕种的情景,内心又如大漠的风一样永不平息。
第二天一早,团里派车来到阎凤英的住处,在门外喊了半天没人应。一行人推开门进去,发现阎凤英安静地躺在空空的草笆子房里。阎凤英永远地睡去了。在场的人们看到老人的手里,攥着一顶旧军帽。她想,这样就和老伴在一起了。
今天的四十七团团部,高楼林立、花径通幽,当年垦荒战天斗地的场景和人们变成了今天口耳相传的故事。团场变化的背后,有一个又一个凄美而又残酷的故事;美好生活的背后,是一串串老兵的名字:汪怀德、王传德、邢桂英、刘来宝、董银娃、梁春保……正是他们扎根新疆、热爱新疆、屯垦戍边,才有了今天的四十七团,才有了今天和田的稳定与发展。也正是有后代扎根团场、遵守着对父辈的承诺,才让屯垦戍边事业后继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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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系统管理员 编辑:系统管理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