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老屋·草鞋(《记住乡愁》连载中)

来源:第十四师昆玉市     点击量:340   发布:2024-06-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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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老屋·草鞋

王兴林

        阳春三月,我回到了阔别八年的老家。老家的变化真大。土墙茅屋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小洋楼。弟弟家的两层小洋楼是前年修的,房子外面镶了瓷砖。老屋与周围的小洋楼相比,显得不伦不类,又显得鹤立鸡群。新屋修好后,父亲一直不让拆。他老人家脾气倔,弟弟只好由着他。

        小时候,听二叔公说,我们家先前不是本地人,“湖广填四川”的时候,从陕西牛头山迁来的。世世代代都是“泥腿子”,忙时务农,闲时织草鞋卖。民国初年,我们家织的草鞋在十里八乡就小有名气。经过曾祖父和祖父两代人的奋斗,到家乡解放的时候,就有了二十亩水田和一院四合院瓦房。

        老屋的四周都是竹林,间种了些果树。墙是用木头做的骨架,上面钉了些竹篱,外面泥了层泥皮和白灰。院子中间有个天井,北面有一间堂屋,内有神龛和供桌。其他屋摆放了一些简单、陈旧,笨重的木家具。西厢房便是织草鞋的作坊。老屋没有住人已有好几个年头了,这里便成了老鼠、蜘蛛的乐园。我费了好大的劲才把房门打开,织草鞋的木头机子放在屋中央,周围凌乱地放了些破布片、麻绳、稻草和农具。机子是用柏木做的架,牛皮绷的底,面上刷了一层土漆,黝黑,笨拙,甚至有点难看。横梁上钉着两个铜环,唯一能证明这个庞然大物不是原始社会的产物。机子多年没有使用,铜环已经锈迹斑斑。面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灰尘。我用手抹去灰尘,露出黑亮的本色。

        站在这个曾经养育了我家几代人的“老伙计”旁,我仿佛又看见祖父和父亲身影,他们坐在机子上搓绳、拉线、编底、穿帮。织过了春夏,织过了秋冬;织掉了贫穷,织来了希望。我可以用手抹去机子上的灰尘,可我抹不去我心中的“灰尘”,看着它,心里有了淡淡的哀愁。从屋里出来,我的眼睛有些湿润。

        草鞋古而有之,至于是谁发明的,已不可考证。刘备以卖草鞋为生,身处乱世而胸怀天下,忧国忧民,“桃园三结义”“三顾茅庐”“联吴抗魏”,使得三分天下有其一。古人向别人谢罪时,总是脚穿草鞋,袒胸露背,身负荆条。便有了“负荆请罪”这个成语。在阶级社会里,草鞋、布衣便成了劳动人民的代名词

        草鞋没有布鞋厚道,也没有胶鞋耐穿,更没有皮鞋尊贵,但它有自己独特的个性。从外形上看,它特别丑陋,像条干鱼。可它虽然清瘦干瘪,却筋骨分明,鞋面由四跟麻绳做梁,再用稻草、麦秸、布片织面,鞋帮由六根竖线组和一根横绳串联而成。穿草鞋好处也特多;其一曰“轻便”,因为草鞋是用草织的,自然轻便,走起路来脚下生风,疾走如飞;其二曰“方便”,它不用浆洗,也不用上油。织好就穿,直到它绳断底穿;其三曰“实惠”,做鞋的材料到处都是,不费工,不费时,一个熟手一天可以织十双。记得小时候,父亲就一天织了十四双,一双草鞋算下来的成本也不过两三毛钱,鞋底若是全部用布做,就稍稍高了点,但也超不过五毛钱。在川北老家,清明过后,人们就开始穿草鞋,一直要持续到种小麦。不仅大人穿,小孩也穿;以前穿,是因为穷,买不起其他鞋。现在穿,是因为穿它舒服,有种回归自然的感觉。

        草鞋也有它致命的弱点:怕水,怕淋雨。下雨天是绝对不能穿的,因为它不仅不防水,而且还要吸水,吸水越多,鞋就变得越重。走起路来脚就有种被束缚的感觉,让人举步维艰。“草烂绳断,鞋自然也就不复存在了”,这句话是父亲对我说的。

        父亲是我们那十里八乡织草鞋的高手。他织的鞋小巧、秀气,鞋底细密,上面还织一些花纹。鞋帮殷实,且少毛边,深受乡亲们的喜爱。我从小就在草鞋机的“唧唧”声中长大。父亲不仅草鞋织得好,而且还会编竹器,做农活也是个“老把式”。白天,他参加大集体劳动,挣工分,换回一家人的口粮;晚上,伴着如豆的油灯,织草鞋,编竹器。利用农闲的日子,拿到集市上去卖,供我和弟弟上学。

        自从当兵后,我就再也没有穿过草鞋。那年,父亲千里迢迢从老家来和田看我,给我带来了一双布片做的草鞋,这是我见过的最好的草鞋。父亲苍老了,双鬓斑白,满脸皱纹,像一只干瘪的草鞋。父亲住了不到一个月就要回老家去。他说:“老屋的瓦得翻一翻,要不下大雨屋就会被淋垮。”我知道他放心不下老屋和那台织草鞋的机子,落叶总要归根。

        站在老屋前,我反复琢磨那句话:“记住,草鞋怕水,怕淋。”后来,我悟出了草鞋所喻示的人生哲理和父亲的良苦用心:草鞋是我,我即是草鞋;穿草鞋走的是路,人生走的也是路,人生有风雨,走路易跌跤,穿草鞋,就不会忘本;做人一旦误入歧途,尤如穿草鞋行在泥泞中,绳断底穿,鞋毁了,人便毁了。


作者:文联 编辑:文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