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剧《昆仑情缘》创作纪实

来源:第十四师昆玉市     点击量:67   发布:2025-07-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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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剧《昆仑情缘》创作纪实

作者:王寒冰

每个人都是生活的主角,每个人都应当是生活的主角。

然而,世界太大,观众太少。多少令人眼前一亮的“主角”,还来不及绽放光芒,便汇入了山涧溪流。溪水奔涌,眼看即将成渊,却又与其他水流相融,最终悄无声息地汇入大海——这便是绝大多数人的命运。

这也正是我创作《昆仑情缘》的初衷。

作为一名“兵三代”,我自幼浸润于老兵精神的熏陶中,与十多位沙海老兵有过交集。在我眼中,他们是一群普通人:出身平凡,名字平凡,做着平凡的事。唯一的不同,是将这份平凡坚守了一生,最终铸就了不平凡。王三,便是这支平凡又非凡队伍中的一员。我想写写他的故事。

然而,挖掘故事谈何容易。动笔之初,手头仅有文献中的零星片段,既无头也无尾。别说创作引人入胜的话剧,连编织一个完整的故事都近乎天方夜谭。唯有采风一途。

王三是一牧场人,我的第一站自然是一牧场。现实却出人意料。因他离世较早,知晓他的人多已退休,牧场新生代几乎无人了解其事迹。初期的采访处处碰壁。

所幸天无绝人之路。多方打听后,一位名叫吐朗的维吾尔族大叔进入了我们的视野。吐朗生于1951年,恰是牧场成立之年,作为牧场出生的第一个孩子,他与王三有过些许交集。我满怀期待寻访吐朗,结果却大失所望。因年龄差距悬殊,吐朗仅见过王三几面,并不熟络,所知事迹自然有限。此行也非全无收获:吐朗告知,王三有六个女儿,都留在了和田,其中大女儿一家至今仍生活在牧场,已延续五代。在他的指引下,我找到了王三的大女儿。可惜老人已八十多岁高龄,耳聋眼花,沟通极为困难,我们再次扑空。

在牧场盘桓一周,收获寥寥,只得暂返和田。就在驱车归途,一个电话突然响起——来电者自称王三的外孙女,从吐朗处得知我在搜集资料,特意提供线索。她介绍,王三尚有三位女儿健在:除一牧场的大女儿外,另两位分别在和田市和策勒县。她本人就在和田市,愿意见面详谈。

真可谓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眼看陷入绝境的事情,竟意外迎来转机。我马不停蹄赶往王三后人程老师的工作单位,如愿见到了她。程老师五十多岁,个子高挑,眉宇间带着维吾尔族特征,精神矍铄。后来才知,王三当年抵达和田后奔赴牧场,与当地维吾尔族木工结为连理,后代流淌着汉维两族的血液。程老师为我讲述了许多王三的事迹:如何参加八路军、如何战斗、如何负伤……每个故事都让我感到新奇。她还提供了王三参军及离休后的照片,使其形象更加鲜活。不过,王三只陪伴了她的童年,许多记忆随时间流逝已然模糊,细节之处常出现偏差。

于是,我提出能否拜访王三的女儿或女婿,获取一手资料。程老师闻言却面露难色。原来,王三为牧场奋斗一生,为了牧场的长远发展,执意将子女都留在当地。此举招致孩子们的怨恨,与父亲产生了深深的隔阂,多年来不愿提及往事。经我再三恳求,程老师终于答应尝试说服长辈,让我回去等消息。

两天后,程老师的电话如约而至:她的父亲——王三的二女婿——同意与我们见面,地点约在和田市郊一家农家乐。

中午一点半,我们准时赴约。程老师和女儿已在农家乐外等候,却不见老爷子身影。我以为他尚未抵达,便订下包厢点好菜,开着门边聊边等。交谈中得知,这家农家乐正是程老师父亲的产业。当年,程老爷子是乌鲁克萨伊乡干部,与王三女儿相爱,计划定居和田。王三得知后严令子女必须留在牧场,小两口深感委屈,由此心生芥蒂。

正聊着,包厢门口忽然出现一位拄着拐杖的老人,缓缓走来。程老师立刻起身,神态恭敬,低声告诉我:这就是她的父亲,王三的二女婿。

老人落座后,未待我们提问,便自顾自地开口:

“他是个轴人!一辈子钉在牧场,还把孩子们也拴在了这儿。他是有功勋的人,可自己从来不提。我们也不清楚他到底做了啥,只知道八九十年代那会儿,组织上派人来找过他,请他去乌鲁木齐疗养,还能带上子女。当时大家可高兴了,想着能一起去乌鲁木齐看看。结果他把全家叫来开会,说在牧场待了一辈子,习惯了,就想在这儿终老。好多人不同意,可谁也拗不过他,最后谁都没去成。后来组织上又来了一次,这回他连会都没开,直接就回绝了。”

老人继续讲述着王三离休后和去世时的故事,语气里依然带着埋怨:

“他走的那天,我正在策勒办事。等我赶回牧场,人还没入殓。走得急,棺材不好找,得现做。那时候讲究整木棺材,牧场哪有那么粗的树?我只知道一个地方有——就是他生前工作的水磨坊。他在那儿种了八百多棵树,都是三四十年的老树,完全够格。我和姐妹们商量,想着他生前的脾气,最终还是没用。为什么?因为之前他一个老战友在水磨坊去世了,两人一辈子交情。我们都以为他肯定会拿出一棵树做棺材,可他死活不同意。那位叔叔我们都很敬重,当时气不过,就去找他理论,他骂我们说:‘国家的东西不能用!’我到现在都想不通:树是我们自己种下的,怎么成材了反倒成国家的了?八百多棵树啊,用一棵怎么了?谁能说什么?谁会埋怨?可他就是不松口,自己掏钱在山下给战友买了棺材,葬在策勒民族公墓。后来我也学他,在山下买了口棺材,请人抬着,把他安葬在了民族公墓。”

直到餐毕,老人的话语里再未透露一丝积极的情绪,那份积年的隔阂依然清晰可辨。

然而,我的心中,一座丰碑的底座已然矗立。尽管雕像尚未成形,但那基座的宏伟已令我必须仰视。我更加坚定了决心:无论多难,都要将这丰碑上的雕像完成。

为了挖掘更多素材,团队商议后决定择机祭奠王三。那年清明,我们三人来到策勒,凭着后人的描述,找到了王三的墓碑。巧的是,当天王三的后人也来扫墓,对我们的出现十分惊讶,热情邀请我们前往策勒县家中做客。

那是一个宽敞整洁的农家小院,布局间融合了维吾尔族与汉族的特征。屋内有三位老人——王三的两位女儿和一位女婿,对我们的造访表示了真挚的欢迎。

正是在这里,王三尘封的生平画卷,终于在我们面前徐徐展开:

1938年,王三加入八路军,成为120师敢死队的一员。他跟随部队南征北战,历经多次重大战役,立下赫赫战功。后来随大部队进军新疆,横穿浩瀚沙海,最终胜利抵达和田。为了保障部队肉食供应,他主动请缨,与十多位战士一起奔赴距离和田一百多公里的昆仑前进牧场,担负起发展生产的重任。当时的牧场家底微薄,仅有数千头(匹)战马牛羊。作为牧工组组长,王三带领战士们一头扎进深山,展开了艰苦卓绝的大生产运动。没有房屋,就挖地窝子栖身;缺乏水源,便组织战士从三十里外轮流挑水。山上的日子单调寂寞,王三却视其为磨砺,将每一天都填得满满当当:他教授牧民防疫知识,开展技术培训,组织大家互学语言,倡导互帮互助……在他的带领下,羊群规模不断扩大,他本人也连续多年被评为生产标兵。

常年高强度的劳作严重透支了他本就因战负伤的身体。场领导发现后,严令他下山,安排更轻松的工作。王三却断然拒绝:“比起牺牲在战场上的战友,我已经太幸运了!团场底子还这么薄,我怎么能躺在功劳簿上?那会让人戳脊梁骨的!”

其实,哪里会有人戳他的脊梁骨呢?他作为老革命的奉献,谁不看在眼里?他在牧工组创造的业绩,谁不心生敬佩?看着他拖着病躯,在海拔三千多米、缺粮少水的山上放牧,谁不心疼?所谓的“戳脊梁骨”,不过是一位老革命者刻入骨髓的责任感,是他永不松懈的精神自驱。

最终双方各退一步:王三下了山,但并未去机关,而是选择了条件依然艰苦的水磨坊。

在这里,他带领群众磨面,肩负起整个团场的粮食供应重任。水磨横跨奴尔河,四周是碎石遍地的戈壁,一片荒凉。王三便动员群众利用闲暇开荒种地,在周边开垦出数十亩苜蓿地,栽下了八百多棵防护林。渐渐地,荒凉的水磨坊被改造成了一片郁郁葱葱的绿洲。他的英雄事迹也深深打动了当地一位名叫吐尼沙的维吾尔族姑娘。姑娘心生爱慕,两人最终喜结连理,成为民族团结的一段佳话。

听完这些故事,我的心潮久久难以平息。王三满足了我对英雄的所有想象,但他又并非遥不可及的英雄。他就那样清晰地站在我的眼前——一个背着手、穿着旧军装的平凡老人。他的出生平凡至极,他的成长亦无传奇,然而无数个这样的平凡,如同涓涓细流悄然交汇,最终竟汇聚成一条奔涌不息的大河,掀起震撼人心的滔天巨浪。

这次探访极大地激发了我的创作热情。回去后,我伏案疾书,一夜之间竟形成了两万余字、共十一幕的剧本初稿。在与师市文联主席杨方中先生深入交流后,剧本历经两次修改,最终定稿。

起初,我们计划在故事的发生地——牧场进行排练,演员也优先选用牧场人员。但考虑到后续更广泛的演出需求,杨方中主席建议将排练基地放在第十四师昆玉职业技术学院。经过与学院领导的数次沟通协调,排练于十月初正式启动。

时至今日,我依然清晰记得选演员的那个下午。

昆玉职院的阶梯教室里,本只能容纳百余人的空间挤进了两百多名学生,个个热情高涨。原定两小时的选角会,竟从下午四点一直持续到深夜十一点,整整七个小时。

第二天排练正式开始,困难远超预期:职院的孩子们都是刚结束高中生活的大一新生,几乎毫无表演经验,有些甚至连普通话都尚不流利。望着他们一张张稚嫩的脸庞,我心中不禁打鼓:这些孩子,能演出沙海老兵那份沉甸甸的英雄气概吗?

望着这些青涩的面孔,我内心充满疑虑:他们真能跨越几十年的岁月鸿沟,演绎出那段厚重的历史吗?

没有条件,就创造一切条件!

整整一个月,我们全身心投入台词和表演训练。两位导演轮番上阵,从基础教起,帮助每位演员深入角色。为了不影响学生们的正常课业,所有辅导都安排在夜晚和周末。我们一遍遍讲述王三的奉献故事,用老兵精神激励他们投入这场高强度的艺术淬炼。

为了应对多场次带来的巨大压力,导演组兵分三路:一队紧盯排练打磨演技;一队负责道具布景的制作调度;一队则全力推进音乐音效的合成创作。在高效的协同下,历经近两个月的艰苦排练,这部凝聚心血的话剧终于成形,并定于意义非凡的老兵节首演。为确保演出万无一失,我们在排练中就有意识地培养多面手——主持人、调音师、灯光师、歌手乃至场务,全部由剧组演员兼任,打造出一支无需外援、自给自足的演出团队。

12月22日,老兵节。在这个对第十四师昆玉市承载着特殊荣光的日子里,我们的剧组排除万难,迎来了首场演出。这群平凡的文艺工作者与同样平凡的职院学生,此刻汇成了一条属于自己的溪流,带着信念与力量,勇敢地奔涌向未知的前方。

演出落幕,一位只有几句台词的年轻演员找到我,眼中闪着光:

“导演,虽然我的台词不多,但站在舞台上的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就是真正的主角。”

那一刻,我豁然开朗。

或许,这就是生活的真谛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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