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堂屋
李小龙
2021年8月1日,晚
坐在前往新疆的火车上,往事如海水拍在礁石上,那些震碎了的泡沫,在回忆的日光下闪出五色光芒。
夏天的村庄总是有着出其不意,又在意料之中的安静,热浪滚滚让知了也疲惫不已。爷爷坐在院子中的石榴树下,摇着扇子,看到我路过,眼睛微睁:“毛毛,过来坐会儿,爷爷给你讲故事。你小时候不是最喜欢听故事吗?”无聊的我忙搬着小凳子跑了过去,趴在爷爷的腿上。爷爷拿扇子的手指向堂屋,阳光下,水泥的屋子显得高大、庄严。爷爷跟我讲述家里的长辈是如何在抗日战争中保卫路湖村的,是如何中弹后,因没有药止血在那堂屋中失血致死的。“孙儿,你还记得堂屋以前的样子吗?”小屋里,凉飕飕的晚风吹拂过剌秧的叶子,发出沙沙声,显得凄凉,阴麻。
2006年1月25日,雪
年过花甲的爷爷从外地打工返回家里,苍白的头发和胡须与雪花融为一片。年轻时挺拔的腰杆也在工地的水泥和砖头的重压下渐渐弯曲。我跟着爷爷走到堂屋,扶着爷爷坐在屋里的凳子上。“毛毛,给我拿双棉拖鞋。”我好奇爷爷为啥一到家就急着换鞋,急忙小跑着给爷爷取来鞋子,只见爷爷颤抖着把解放鞋脱掉,然后慢慢地抽出鞋垫,从鞋垫下拿出厚厚的一沓百元的纸票,然后用满是老茧的手抚平因长途步行而皱起的褶子,抽出几张递给我:“喏,拿去,明子(明天)上学买点儿好吃的。”我攥着略微潮湿的纸币,爷爷看我一脸惊异的表情,孩童似挠挠头皮,“火车上人多,我怕……”
2010年1月27日,晚
这是我最开心的一段时间,因为年关将近,在五湖四海工作的亲人终于可以团聚,有在温州服装厂打工的小叔一家,山西煤矿的大叔,还有在山东上班的四叔,唯一没来的就是在深圳上班的三叔了,三叔好像脱离了这个大家庭似的,连续数年没回来了,一给家里打电话就是要钱,也不管已为人妻的女儿了。堂姐偷偷告诉我,奶奶因为他不知道在多少个夜晚悄悄地抹眼泪。
堂屋的重大改造也是在这一年,我回到老家时看到的就是地基垫高了的、钢筋水泥的房子,听奶奶说在新房子刚建成的时候,还放了鞭炮,撒了糖果,十分热闹。我的脑海里浮现出爷爷努力挺直腰杆,手拿着烟,跟前来凑热闹的乡里乡亲喊着:“进屋坐坐,里面有瓜子啥的,坐会儿。”
2019年2月5日
又到了春节,爷爷在家人的强烈劝阻下放弃了外出打工,而是帮小叔带孩子。这是爷爷的又一个孙子。我本以为在家陪着堂弟会十分轻松享受,结果爷爷却跟我说:“毛毛啊,你明天带我去你同学爸爸那里看病、我身上可痒哩,抹啥药都不行,还有我的腰也痛,唉,人啊,不能闲。病都是闲出来的。”
春节前一天晚上,也就是除夕的年夜饭,一家人在堂屋围坐着吃饭,老太(爷爷的妈妈)坐中间,按长幼顺序全家坐开,吃饭前爷爷把我喊到一旁:“毛啊,你现在大了,姥(爷爷)教你做件事,拿个盘子,夹点菜放到堂屋中间的桌子上,然后点三炷香,三根烟,倒杯酒,然后摆上水果,这是祭奠咱们的祖宗嘞,没有他们的付出,哪来我们今晚的年夜饭啊!人啊,可不能忘本!”
晚饭时,远居的亲戚朋友、爷爷的战友和晚辈纷纷打电话来问候。三叔也打来了电话:“俺大(爸),今年我不回去了昂,搁(在)外面没挣着钱,今年去我媳妇家过年了啊。”
其实,他不知道的是,父母才不会在乎他挣了多少钱,就是想让一大家子团团圆圆、热热闹闹。
爷爷叹口气说:“没事,你在那儿多注意身体,天凉了,晚黑来(晚上)多穿点,别冻着……”话没说完,电话那头已经是忙线的嘟嘟声,一向好小酌两杯的爷爷,今晚滴酒未沾。
九点多的时候,我爸爸不知什么缘故怕见到爷爷奶奶似的早早溜回厢房。堂弟们在门口燃放着烟花,四叔在屋里和爷爷奶奶聊着他打算今年年底结婚,到时候把家里的堂屋再修整一下,不能让外人笑话。在春节联欢晚会的背景声中,我看到爷爷奶奶那饱经沧桑的脸上,皮肤的褶皱里,透露出的欣喜与慰藉,他们的四儿子终于也要结婚生子了。
我只想让笑容永远地抚平我爷爷奶奶脸上的皱纹,让我快快长大,可以擦拭爷爷奶奶的泪迹与汗水。有的血浓于水,有的冷漠异常。
堂屋见证着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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