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一所房子

王寒冰

近些天幼儿园给孩子布置了一个作业，要造一个手工房子。

我是不太喜欢回忆往事的人，可接到这个任务时，从前有意搁置的情感全冒了出来，让我想要造出一个老家的房子。原本极惬意的亲子活动，在这一刻也生出许多乡愁来。

我负责绘出院落的轮廓，孩子裁纸造出形状。笔刚触到纸片，脑子里的思绪就涌了出来，简单的几笔勾画，好像走完了我的整个童年。

我是从堂屋开始画的。这是父亲亲手盖起来的房子，没有雕梁画栋，也没有粉砖玉砌，两根粗粗的房梁横在两边，把整个房子分三间，左侧是一家人休息的地方，右侧是杂物间，中间就是堂屋。堂屋的墙上总是挂着一幅画，至于挂的是什么，年岁太久，我已经记不清了。画下面是一张供桌，祖先的牌位端端正正地摆在上面，每年春节我们祭拜了祖先，母亲会把方塔模样的红糖取下来给我，我总能高兴一整天。供桌下面是八仙桌，这是父亲待客时的脸面。小时候家里穷，一顿鸡蛋花面条就是美餐，多是端着碗到外面去吃，不会端到桌子上，用到八仙桌时，必是来了贵客，父亲会坐在正对门的主位上，桌子上放着花生米、黄花菜等可口的饭菜，我是没有资格上桌的，只能远远地看着，事后吃腌入了味的黄花菜。我总是盼望着能够有一天坐到桌子边，可从小学盼到了初中，直到来到新疆，也没能坐到桌子边。八仙桌紧挨着门槛，我们家的门槛很高，比我的小腿低不了多少，放学之后，我最大的娱乐就是坐在门槛上，与姐姐一人拿一面镜子，操纵镜子反射光在墙上追逐。如今姐姐已经成家，我也有了自己的孩子，但他们这一代人，大概不会玩我们的游戏了。

堂屋左侧的房间，姑且叫作主卧，但那时没有这个概念，只是一家人休息的地方。里面空间很小，除去靠着后墙的大床外，只剩下一辆满是弹簧的婴儿车和一台托着大屁股的电视机了。我小的时候，一家四口就睡在大床上，床上铺着河汊里芦苇织成的简易草席，上面盖着厚厚的被子。冬天来临时，邻居们都会来我们家，点起炉子驱走寒气，拿出各自的花生或者棉花，一边看电视一边干活。电视里放着《白蛇传》或者《西游记》，有时候也会是《精忠报国》，每到这个时候，我都会扮演里面的人物，整个房间里充满了欢乐的笑声。

堂屋右侧的杂物间，也是我长大之后住的地方。里面大部分地方都是粮食，用化肥袋子装好了，一层一层地摞起来，歉收的时候摞得矮，丰收的时候摞得高，最多的时候能摞到房梁上面。每到这个时候，父亲会到乡里去交公粮，而后把要好的几个朋友叫来，喝酒吃饭，一直到天明。麦子堆起来有一种香气，那是属于粮食的特殊味道，每天晚上我闻着这种香气入睡，直到如今依然难以忘却。

做完堂屋，所有的情感好像在一瞬间爆发，一种难以名状的情绪涌上心头，那一瞬间，我好像变成了一个孩子，蹦蹦跳跳地来到自己的家。我绕过门口的那棵参天的榆树，走过两边满是乡亲的街道，越过攀爬了无数次的墙头，走进回忆无限的老屋。大黄摇晃着尾巴迎了上来，弟弟张着胳膊跟在身后，做饭的母亲慈爱地看了一眼转身继续忙碌，修自行车的父亲招呼着我去帮忙……

我的房子越做越大，可它远远承载不了十几年的记忆，我兜兜转转几十年只为长大，在这一刻才发现自己始终是一个孩子。

做完房子，孩子转头看着满眼泪水的我，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在十多年之后，她终会明白乡愁的滋味，就像我现在能够上桌吃饭却怀念上不了桌的时候一样。

作者简介：

王寒冰，男，汉族，1993年9月生，毕业于兰州大学物理学院，现任昆玉市毓秀传媒广告有限责任公司总编、新疆生产建设兵团曲艺家协会理事、第十四师昆玉市作家协会主席、和田地区音乐家协会副主席、昆玉市政协委员。

2022年导演话剧《沙海老兵》；2023年出版小说《拓荒》，获得兵团文艺精品工程扶持，入选中 宣 部2024年主题出版重点图书；2022年排练小品《第一书记》，获得兵团文艺精品扶持，在兵团文艺作品展演中获得三等奖；2023年撰写连环画册《沙海老兵》，获得国家文艺基金扶持；2024年撰写导演话剧《昆仑情缘》，获得援疆资金扶持。

作者：王寒冰 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