柿子树

王寒冰

骆驼奶奶家里有一棵柿子树。

柿子树是一种娇气的树种，在其他地方并不好生长，因此，所有人都说，这是老天爷对于骆驼奶奶的馈赠。骆驼奶奶并不叫骆驼，她的名字跟骆驼也没有什么关系，大概是青年时受了什么苦，导致脊椎变形，背上驼出了骆驼一样的峰，因此得了这个称谓。她走路时脸几乎是贴在地上的，有点像树枝上爬行的毛毛虫，因其怪异的姿势，她几乎是村里孩子童年的噩梦。

骆驼奶奶很勤奋，拾麦子，拾花生，几乎能劳作的活计她都做，柿子树下总是摆满了她的劳动成果。骆驼奶奶并不一直这样孤独。在她年轻的时候，背还没有这样驼，家庭条件也很好，早早地接触到了诗书。虽然学的东西并不好，但在十里八乡都是文盲的时代，也算得上知识分子了。后来门当户对地说了一门亲，正准备操办喜宴的时候，骆驼奶奶突然害了一场病，醒来之后便有了驼背的毛病。男方断然放弃了婚约，从此坏了骆驼奶奶的名声，万般无奈之下骆驼奶奶只得嫁给了一个粗人，就是后来的骆驼爷爷。

骆驼爷爷是庄稼汉，不懂得什么读书人的情爱，也不了解骆驼奶奶的心思，他的心中只 一个念头，那就是过日子。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熬干了身上的血，总算是奔出来一点儿名头。年底算账时，手上剩了一些钱，骆驼奶奶坚持要买电视机，提高生活品质，骆驼爷爷不喜欢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便拿钱添置了一些家具。不过买完之后可能觉得要照顾女人的脾气，在预算花光之前，还是添置了一个带镜子的梳妆台。也就是在那一年，这棵柿子树在院子里扎下了根，带着他们对于生活的所有期望。

柿子树发芽的时候，骆驼奶奶家里添了新丁。骆驼爷爷非常高兴，他把还未成型的柿子树修剪出来，在纤弱的枝条上留出了秋千的需口，尽管那时候枝条弱得连一件单衣都撑不起来。孩子一点点儿长大，枝条越发壮硕，在孩子上学之前，柿子树上挂上了秋千，也就是在那一年，骆驼爷爷卖了树上的果子，把孩子送进了学校。再之后，柿子树随着孩子的成长而成长，一直长成参天大树，孩子每年都会在树下面量个子，树上刻了一道又一道的划痕，可是孩子却没有如预想中那样长大成才。初中毕业之后他去南方闯荡，两年后因为盗窃入狱，刑满释放后再一次盗窃，在驾车逃窜的路上撞树而亡。

从此骆驼奶奶的背更驼了一些。她没有和骆驼爷爷一样咒骂不争气的孩子，只是变得越来越沉默寡言，仿佛孩子带走了她所有的气力和尊严，她羞于和任何人争辩。在她看来，她给了这个孩子健康的体魄，却没有给他健康的灵魂，以至于他在世道中浑噩度日，最后丢掉了自己的生命。

归根到底，不幸的根源还是她。

柿子树硕果满枝的时候，骆驼爷爷去世了，那一年，骆驼奶奶没有摘一个果子，秋叶落尽，火红的柿子如同红灯笼一样艳在枝头，整个院子仿佛都在散发着香甜的味道。骆驼奶奶一个人坐在柿子树下，侧着头斜着眼睛看着满树的柿子，有人说她是在愁柿子如何采摘，有人说她在想接下来的日子该如何熬，也有人说她一定是在看柿子树下的秋千，回忆刻在树干上的孩子的童年。骆驼奶奶终归没有流下一滴眼泪，也许苦难来得太急太猛，她还没有琢磨出滋味，也许苦难已经渗入她的骨髓，她的眼睛里已经没有了眼泪。

柿子一颗接着一颗地掉下，重重地砸在地上，碰得头破血流，腐烂的味道被寒风带着飘来飘去，只有几片碎叶乞丐似的跟在屁股后面。太阳出来了，柿子似的，若有若无地从墙头的豁口中散着一些光华。在恍惚中，她仿佛看到骆驼爷爷像往常那样扛着锄头出去，看到孩子像往常那样背着书包进来，她看到树上的柿子高兴地跳啊跳，跟着秋千一起起舞。太阳升起来了，在头上忽闪忽闪地亮着，柿子光滑的表皮折射着太阳的光辉，像波光粼粼的水面，显得那么圆润，那么迷人。她的老头子摘下最软最酥的那颗，轻轻地剥掉所有的皮，小心翼翼地送到她满是松动牙齿的嘴边，可是啪嗒一声，柿子无助地掉落在了地上，变成一个绝望的音符。太阳西下，霞光到了另一侧的围墙上，半边天铺满了红光，柿子如同透明的琥珀，一个个点缀在干燥的树枝上，她呆呆地望着门口，没有一个人进来。

啪嗒，又一颗柿子掉了下来。

作者简介：

王寒冰，男，汉族，1993年9月生，毕业于兰州大学物理学院，现任昆玉市毓秀传媒广告有限责任公司总编、新疆生产建设兵团曲艺家协会理事、第十四师昆玉市作家协会主席、和田地区音乐家协会副主席、昆玉市政协委员。

2022年导演话剧《沙海老兵》；2023年出版小说《拓荒》，获得兵团文艺精品工程扶持，入选中 宣 部2024年主题出版重点图书；2022年排练小品《第一书记》，获得兵团文艺精品扶持，在兵团文艺作品展演中获得三等奖；2023年撰写连环画册《沙海老兵》，获得国家文艺基金扶持；2024年撰写导演话剧《昆仑情缘》，获得援疆资金扶持。

作者：王寒冰 编辑：